穆池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就这么跟在穆沣的后头走了。

哥俩谁都没注意，不知何时站在门内的穆天恒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眼里满满的担忧……

第193章 鱼翅鲍鱼粥与家族声誉

穆沣哥俩这一谈大半个晚上，等他们醉眼迷蒙地回到池家大宅，看到主院里仍然灯火通明，原本有些发晕的脑子倒是瞬间清醒了。主院里住的自然是穆家的老家主，穆天恒的父亲，他们的爷爷，穆朋。老爷子自从他们几个孙子渐渐长大，也就不怎么理事了，加之年纪大了，开始注重保养，像这种半夜还不休息的情况，也就是在每年守岁的时候，所以冷不丁地看到主院的灯光，两个人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跌跌撞撞地就往院子里冲，心里发寒。

自然是要发寒的。穆天恒一直将穆沣当继承人培养，所以无论大小场合，基本上都会带他在身边，所以，穆沣才会在穆天恒突然去京都却没让他跟着感到奇怪，只不过听到小叔说只是去看看穆池有没有长进，又不想兴师动众给穆池压力，穆沣也就觉得可以理解了。然而，从京都回来之后，小叔的举动却也越来越让他奇怪，时不时地会发呆，对着家里人越来越疏离，如果不是他一直跟在小叔身边，只怕也很难发现，毕竟在他印象里，小叔一直都是个冷情的人。如果说这些还能解释成他太过敏感，那么小叔鼓动家里人参与举办华夏厨艺大赛这件事，则是彻底让穆沣相信，自己之前的怀疑是没有错的。

穆家大多数人认为他们已经在秦川厨界说一不二，所以扩大版图的呼声就从没断过，尤其是他们这代年轻人，一直嚷嚷着要出去大展拳脚，让那些不识货的人看看穆家到底有多厉害。对于这样的洋洋自得，穆沣自然是嗤之以鼻。穆沣一直都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被穆天恒带在身边，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更清楚自己的分量，也清楚穆家的分量。什么说一不二，也不过就是别人抬举，而穆家人又信以为真罢了，当然，他也不会妄自菲薄，毕竟穆家确实是有实力的，当然，有实力的只是小叔罢了。而也正是小叔多年的教诲，才让他对自身有了正确的了解，所以，明明就从来不会自我膨胀的小叔，为什么会不知轻重地要去承办这次厨艺大赛呢？穆沣是想不通的。

穆天恒这次的手笔确实太大，即使穆家人野心膨胀，但穆家老爷子还算有些清醒，更何况那是他的亲儿子，没谁能比他更了解穆天恒的脾性，所以穆老爷子是有怀疑的。然而穆天恒也同样了解自己的父亲，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经休养生息十多年的老爷子，也难免听的热血沸腾。全程参与其中的穆沣，每每回想他小叔的话，都觉得毛骨悚然，那些话给老爷子画了好大一张饼，然而，如果实现不了，那么穆家，穆沣不敢想会是如何。

穆沣也曾想跟穆天恒好好谈谈，然而每次他想要谈及这些，都被他小叔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而因为要筹备这次厨艺大赛，他被小叔安排了许多事情，也就没什么机会再去说这些事了。直到半个月前，在京都打拼大半年时间的小堂弟回来，然后小婶就带着他回了娘家，他隐约地听到家里有人议论，小叔夫妻俩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他知道，不论如何，自己都要抓紧时间跟小叔和堂弟谈谈了，现在的情形只怕比自己想的还要糟糕。只是小堂弟回来就去了他外公家里，据说一直关在厨房里磨炼厨艺，要为这次比赛做准备，而他登门也被小婶给拦了回来，如果不是穆池今天主动回来，他还真的找不到机会跟他好好聊聊。

穆沣一直以为自家堂弟是个简单纯粹的孩子，然而却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半年的时间，孩子就突然长大了。不管他如何旁敲侧击，穆池却是没有透露太多的信息，然而穆池那句“偷来的始终是偷来的”，却让他心惊胆寒。

虽然有些事会随着当事人的离去而渐渐消融，但是，这却取决于当事人的重要程度。即使穆家人再怎么只手遮天，他们也不敢抹杀秦川池家的存在。所以，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是，穆沣也不可避免地能够听到些消息。堂弟无意间说的那句话，穆沣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池家。他知道池海大师过世的时候，池家还有位小姐，正想着回头查查，结果，刚一进家门，就遇到了这件事，心里咯噔一下，他可听说过，当年自家小叔似乎和那位池家小姐有些什么，所以，也许之前的疑惑也就能解开了，不然，为什么小婶会突然离开呢？

兄弟俩刚转进主院，就听到了自家爷爷的咆哮声“孽子”，还伴随着一片杯盘落地的声音。等两人到了书房门口，就见到几个叔伯正围着老爷子劝慰，而自家小叔/老爹则是跪在书房中间，身上已是一片狼藉。穆沣知道，那是别人孝敬老爷子的好东西，最近穆家因为举办厨艺大赛而声势大涨，自然有不少人上赶着巴结，老爷子即使再自制，也难免有些飘飘然，所以穆家最近的伙食自然是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今天的夜宵就有一碗鱼翅鲍鱼粥，还是他看着手下的小子们处理的，现在却都被泼在了小叔的身上。

书房里已经是乱做一团，除了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看不清脸色的穆天恒，其他人都是围着老爷子团团转。穆沣蹙了蹙眉，自是瞧见有些人眼里的幸灾乐祸。小叔作为老爷子最小的儿子，打败了一众兄弟成为家主，自然是有人不满的，所以，现在闹这一出，难保不会动些别的心思。穆沣有时候都会怀疑他家小叔到底是不是老爷子的亲儿子，不然，为什么他家小叔那么强大，而其他的叔伯却……又想起自家小叔从小是被池海大师带在身边的，穆沣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更加快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脱离了掌控……

穆池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动静，看着跪在那里的父亲，不知怎地，他觉得有些心酸。明明在知道父亲已经跟母亲摊牌说要离婚的时候，他其实心里是愤怒的，如果不是母亲拦着，他绝对会大闹一场，但是现在看到这个孤寂的背影，他却觉得心软了，母亲的话，再一次浮上心头。

“你爸他之前的几十年活的太无奈了。明明不是他自愿的，但是就因为被池海大师看中，所以老爷子就眼巴巴地把他推了出去，丝毫没征求过他的意见，也没考虑过一个小孩子能不能受得了学厨的苦。后来等他长大了，想要自己做主了，又有人要替他的婚事做主，所以，他自然是要反抗的。可是，等他知道了反抗的结果，不仅一直敬重的池海大师去了，连池云也……”

母亲的话没说完，穆池却是明白母亲的意思的，所以他才觉得惊异，然后就这么问了出来：“你不恨他吗？”

穆池没有说这个他到底是他，还是她，但是母亲却也没问，只是平静地说道：“哪有那么多的恨啊！只不过就是造化弄人而已，大家都不想弄成现在这样的。”看着他茫然的眼神，母亲摸了摸他的头，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人啊，也就这么几十年，转眼就过了，所以啊，遇到什么想不明白的，也别轻易下决定，不然呐……”

等到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穆池已经跪在了穆天恒的身边。穆天恒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眼里的愧疚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穆池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些戾气就因为这一眼而烟消云散了。今天下午看到的那一幕在眼前闪现，造化弄人，被命运捉弄的又何止是他们父子呢，不是有人比他们承受的更多嘛，所以，他又有什么理由而愤怒呢！

穆老爷子接过穆沣递过来的温水，看着眼前沉稳的长孙，总算是有些欣慰的。只不过，一想到这个长孙是那个孽子带大的，又是没了好脸色，重重地将茶杯磕在书桌上，看着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父子俩，厉声喝道：“说，那个姓沈的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然连家族声誉都不顾了！”

穆沣自然不会在乎老爷子对他的冷淡，只是听到老爷子的问话，也是有些迷茫。“姓沈的”？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跟池家有关吗？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姓沈的。

当然，疑惑的还有在座的大多数人，只不过老爷子在气头上，自然不会给他们解释，而知道情况的穆天恒父子似是也没有开口的打算。直到穆天恒的四哥穆天惺开口说道：“咱们小弟的妹婿。”然后，就如一道惊雷，瞬间劈在了众人的身上。

穆沣看着叔伯们那又惊又惧的表情，片刻便想明白了。他父亲这一辈，穆家是没有女儿的，所以，能被称为小叔妹婿的人，那就只能是！有些遥远的记忆就这么进入脑海，年少成名的那一战，小叔为什么会让他去京都参赛，为什么会让他留意一个叫做“沈初”的人，为什么他当时觉得小叔有些欲言又止……

当时有太多的疑惑，现在却串成了一条线。看着跪在那里的父子俩，明明刚刚还觉得凉爽宜人的风，现在却让他不寒而栗！

第194章 豆皮与风起 上

并不平静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不管穆家人如何愤怒，箭在弦上，也就由不得他们了。十多年顺风顺水的日子，不仅仅让穆家人野心膨胀，也让他们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所以，当穆家老爷子带着一众子孙出现在华夏厨艺大赛开幕式上的时候，穆家人还是叱咤秦川厨界的穆家人。除了眉头不自觉皱起的穆沣，穆天恒和穆池也是平静，仿佛一左一右紧跟在他们身边寸步不离的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作为本次华夏厨艺大赛的承办地，天源楼四周已是人山人海，虽然只是初赛，但毕竟今天有开幕式，自然有重量级的嘉宾出现。穆家一行人作为承办方，自然也是受到了追捧。穆老爷子看着因为他的到来嘉宾席上站起身问好的众人，紧绷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笑容，心里那阵阵的不安，也似乎被眼前这些恭维谦卑的笑容给抚平了。不管怎么样，他还活着，那么，穆家就不会倒！

相对于这一方的热闹，与天源楼仅一街之隔的宏鑫酒店里倒是难得的安静，毕竟国人总是喜欢凑热闹的，又是这样的盛事。

“姑父不去？”明明是问句，但问的人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俞望楼将斟满的茶杯推到了沈初的面前，刚刚泡好的大红袍，自然是不能浪费了这番滋味，所以，穆家人想要炫耀的那番热闹，也只是给爱看热闹的人看，至于不爱看热闹的，其实，也跟耍猴没什么区别。

两人现在坐在宏鑫的总统套房里，三十层高，自然能看到天源楼那边的情景。沈初收回视线，看着眼前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侄子，不得不说，即使他对俞家人有些芥蒂，但是眼前的这位，却是很难让他迁怒得起来。先不说俞望楼本身就极优秀，他的父母更是帮了自己很多，光是这次承办华夏厨艺大赛，如果没有俞望楼的帮助，他知道自己要达成目的，只怕也要费上不少工夫。只是！

“你对念念……”都是聪明人，所以自然不用把话说满。

“是的，我喜欢她。”俞望楼并没有丝毫拜见泰山老丈人的紧张感，直白利落地承认，没有心虚，也没有气短，就像是在陈述一件极简单的事，答案简洁。

这份简洁，却让沈初皱起了眉头。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又都是强硬的性子，沈初自然了解这份简洁背后所代表的东西。他并没有像别人想的，以为俞望楼仅仅是因为沈念池的与众不同而被她吸引，这样的吸引可能是最能让人震撼的，但这种震撼却是有时效性的，但是作为一个运筹帷幄的男人，可能会因为这种震撼而来场恋爱，但是，俞望楼这样的回答，却是让深刻了解俞家人脾性的沈初知道，俞望楼怕是真的确定了心思。至于“喜欢”和“爱”并不是一个概念，对于男人、尤其是成熟稳重强大内敛的男人来说，其实是没有差别的。

“家里是不会同意的。”沈初并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因为他知道，他的意见原本应该是最重要的，但却被他亲手破坏了，所以，无论他有什么意见，不论是对俞望楼，还是对沈念池，都是无关紧要的。

“嗯。”俞望楼知道自家姑父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能快准狠地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所以，他姑父和他母亲的说法都是一样的，他们不表态，但是，他们会让他知道他的决定是愚蠢的。只不过，有些事，只要当事人下定决心，那么……

沈初并没有觉得俞望楼的回答是在敷衍他，因为俞望楼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不会妥协。当然，这样的结果显然是沈初所不能接受的。如果不是当年的事，如果没有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那么，无疑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个很合适的女婿人选。然而，人生就是没有如果存在，所以，只要他还是俞家的女婿，只要他还是沈念池的父亲，那么，俞望楼所想要的结果，就不可能实现。“你……”

“姑父！”俞望楼已经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不过是从各方面分析他和沈念池的不可能性罢了。这个不需要他说，俞望楼自己就能随口列出几条，从家世到年龄到性格，他们两个确实都有无限的不可能性，但是，人生本身不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过程！更何况，“您现在后悔吗？”

后悔什么？后悔当年年少轻狂的时候招惹了京都俞家的千金？后悔当年没能抗争过父亲而娶了秦川池家的孤女？后悔当年没有发现池云的不对劲而不负责任地离开？还是后悔、后悔娶了俞家惠而让所有的一切都一发不可收拾？

俞望楼就这么直直地望进了沈初的眼睛里，短短的一句话，却蕴含着无尽的意味，仿如一把利剑，直插入沈初的心脏，然后，局势，就这么瞬间地翻转了过来。而，俞望楼显然并没打算就此止步，而是盯着沈初的眼睛，淡定自若地说道：“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后悔了，但是，我不会后悔，不管是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说完这句话，俞望楼拿起放在一边的西装外套起身了，穿衣系扣整理，一气呵成，然后就转身走出了房间，徒留一人在满室茶香中……

俞望楼知道自己刚刚的话确实是有些重了，只是，既然他决定了，那么，该扫清的自然要扫清，更何况，造成他这么进退维谷的罪魁祸首，也是里面的那个人，他自然是有些迁怒的。至于沈初会不会因为他给出的打击而不再阻拦，俞望楼有些无奈地苦笑，算了，先把眼前的应对过去再说吧！他可是连当事人都还没有搞定！

“三少爷！”看到从房间走出来的俞望楼，已经有人赶紧迎上来汇报情况。

“怎么样？”俞望楼并没有停步，而是继续向电梯间走去。

“跟您预料的差不多，楼下确实有人在盯着姑老爷。”回话的是许久未见的俞小九。对于沈初的所作所为，俞家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当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俞家自然也不会反对。只不过，对于沈初这种拐弯抹角的行为，俞家人是有些不满的。既然是穆家做错了事，那么直接揭发出来就好了，干净利落地为池家正名不就行了，何必搞得这么复杂，而且让天源楼承办厨艺大赛，这不是给穆家人涨声势嘛！？还是俞望楼条分缕析地说了，俞家人这才大力支持。有什么比堂堂正正地比一场，正大光明地把属于自己的荣光夺回来，更让人信服的呢！没有！信奉实力至上的俞家人，沈念池的举动，显然更是对了他们的胃口。只是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他的追妻之路少些阻碍，俞望楼自己都不敢想。

当然，光是做这些还是不够的。既然知道穆家人的心性，即使有穆天恒支持，但俞家人就没有把身家性命托于他人的习惯，所以，这次沈初来秦川，俞家也是派了人过来的。更何况，俞望楼也要过来，自然更是不能松懈，所以，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只能说，不是他们太过胆小，而是穆家人实在是足够无耻。

“韩家那里呢？”俞望楼没有问有多少人，对于他们来说，多少人其实都不是太大问题，因为只要俞家不倒，那么，他们就不会有任何危险，这点，穆家人就算再自视甚高，也是不敢捋俞家的虎须的。然而这一点，也就是穆家人有恃无恐的原因。既然沈初是俞家的女婿，那么，他就跟秦川池家没有任何关系，即使他是沈念池的父亲，但，那又如何呢！沈初只要不是池家的什么人，自然就没有理由插手池家和穆家的事，所以，沈初搞出这一次厨艺大赛，反而让穆家有了更上一层楼的机会不是嘛！所以，现在穆家人担心的不是沈初这边，而是应该把全部的矛头都对向沈念池和她周围的人。虽然俞望楼知道，秦川韩家的四老爷是沈念池的师父，但是，他还是不能安心。毕竟，韩愈一不能代表整个韩家，更何况，同在秦川，韩、穆两家也是有些关系的。

“呃……”

“怎么？”俞小九的犹豫让俞望楼猛地停下了步子。虽然他知道穆家人应该还没有疯狂到会杀人灭口的地步，但是，俞小九的停顿，还是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那个……”俞小九正在组织语言准备回答，但是接收到他家三少瞬间锐利的视线，赶紧磕磕巴巴地回话：“那边有点、有点奇怪呢！”

“奇怪！？”对于这样的回答，显然是让俞望楼不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