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希夷从女莹那里离开的时候并未换衣服,还是一身宫中常穿的广袖长裾的衣裳,足衣是细麻的,鞋子也是布鞋,只蹬了双木屐。她还踩水玩,渍湿了半截身子。
重新换了衣裳,羽也回来了。女杼看天色晚了,不好耽误吃饭,才饶了她这一回。卫家里不比王宫,也不比重臣府邸,日常用餐还没有一人一案的条件,夫妇俩共一食案,女杼将小儿子放到身边另一侧,看着他吃饭。卫希夷则开心地与羽共用一案,捧着碗一边吃一边乐,回味着逃跑的刺激。
女杼问羽:“今天不忙吗?怎么得闲回来了?”
羽放下竹筷,答道:“公子先的甲士都安顿下来了,是添了些人口吃饭。夫人说,我不是中土人,恐怕不太习惯,她自己来掌管,就让我先回家了。”她说的夫人,是许后陪嫁的媵,因得信任,掌管膳食。安排得合情合理,女杼也不反驳,只让女儿好好休息。又叮嘱卫希夷:“近来宫里有大事,不许再淘气了!忍也给我忍些日子,听到没有?”
卫希夷将脸埋在碗里,嘴巴咬着碗边,从碗的另一边沿上露出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女杼,脑袋和碗一起上下点着。女杼有什么气,看她这逗笑的样子也消了,筷子遥遥点着她:“你呀!”
屠维道:“许夫人?说起来,她的儿子王子喜出征也快回来。”
羽手中的木匙在碗里轻轻一磕:“这么快?”
屠维道:“进雨季啦,仗不大好打,见好就收吧,等秋天雨停了再说呗。”
卫希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飞快扒了几口饭,女杼怒道:“你吃那么快,是想做什么坏事?吃完了也不许走,你头发该剪了,盖着了眼睛也不知道吗?”未嫁女孩子,都会在额前留点刘海短发,卫希夷头发长得也快,女杼总是自己动手给她剪。
卫希夷呛了一下,愤怒地反驳:“我是有话要说!”
屠维安抚地给妻子顺气:“听她说。”
有父亲撑腰,卫希夷才将今天的事情一一讲了。羽轻声道:“你觉得小公主和保姆不太对劲儿?”女杼想了一下才慢慢地说:“也不算坏事。”屠维有些莫名地问:“是小公主不好吗?”卫希夷紧张了起来:“什么?”
女杼给儿子嘴里塞了一勺汤,轻声道:“没什么不好,只要别再淘气就没事儿。”她心里门儿清,小女儿淘气归淘气,直觉却很灵敏,女莹或许没事,保姆绝对有心事,保姆是许后的心腹,而许后是个多心的人。
斟酌了一下口气,女杼将事情换了个说法给卫希夷讲清楚:“你带着小公主淘气,小公主会挨罚了。她跑得没你快,王后的奴才可多,”故意停顿了一下,“你自己看着办。”
卫希夷哆嗦了一下,她不怕被女杼揍,想到宫中的卫士,再想到好友的小身板,闷闷地“嗯”了一声。羽见状,又说起了新闻:“刚才往祭宫那里去,听说公子先的病要用到诡蛛,还要人面的。现在又开始下雨,可难了。”
屠维关心地问:“为什么要去祭宫?”
“王给大祭祀赐食。”
屠维叹道:“天可快些晴,好歹将公子先治好。”
卫希夷耳朵一动一动的,插嘴问道:“为什么要治他?”
女杼皱眉道:“就你话多,反正啊,他不能死在这里,你也不要好奇想偷偷跑去看!听说他先天身子就不好,万一惊吓坏了,就是大麻烦!”
卫希夷含糊地“哦”了一声,丢下饭碗:“我吃饱啦!”跑掉了。女杼在她背后一脸心累:“她这是从哪里来的毛躁性子?我生了这么多孩子,没一个是这样的。”
屠维却开心:“活泼一点好!祭祀说,与我排行相同的孩子,会成为将军的。”本地大祭祀是女人,南君麾下的战将里也有几名女子,管理国库的,也是女子,屠维不认为自己女儿活泼一点有什么不对。卫希夷身体素质也不错,教她的打架窍门儿也是一学就会。嗯,明天休息,再教闺女两手好了。闺女其实挺懂事的嘛,哪里会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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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希夷不知道父亲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她跑到自己居住的西厢,见四下无人,冒着雨,悄悄下了梯子,跑到地板地下。干栏式的结构,地板下面反而是淋不到雨的。从支柱上取下一只挂着的竹编带盖的盒子,抱回了房间里,就着油灯打开盖子,里面一只成人巴掌大的蜘蛛,背上是诡异的人脸,正蔫蔫地伏在盒底。
作者有话要说: 怂货啊,送到你面前也没留住,你再继续努力吧╮(╯_╰)╭
ps:诡蛛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架空地图,我编的,大家懂的。
自然界有人面蛛,是花纹有点像人脸的东东,没听说有什么特效哈。
☆、归你养
王城往西,晴天里便能看到连绵的山脉,山顶常年积着白雪。每逢冬天,便有监工奉命看押着大批的奴隶入山凿冰,储存在冰窖里,以备夏日消暑之用。屠维曾轮到过这样的差使,领着一队士兵,带着淘气的幼女,在外面游荡了好几个月。
正是在那么一次旅途中,卫希夷见到了许多以前从未见到过的珍奇物种,山越往上,越是一些只有在故事里才听过的草木动物。第一次裹上特别厚的冬衣,第一次看到搭帐篷,第一次看到取水、拾柴、生火、烧烤,见识了许多日常食谱之外的吃食。
烤蜘蛛,便是其中之一。当然,当时吃的不是诡蛛。
诡蛛是种奇怪的生物。说它是蜘蛛,却不会结网。卫希夷为了这个东西满吃了一场苦头,捉的时候没让她为难,有样学样就弄回来,带回来却被揍了,装着诡蛛的盒子也被扔进火堆烧成了灰。那一回女杼揍她的力度不同以往,超越了历史记录,疼得卫希夷都忍不住嚎了好几声。
这一只是因为长得太怪,被卫希夷当作稀罕物事先挑出来收藏,逃过一条小命。毕竟,带个人脸花纹的东西,再不讲究的熊孩子,也会觉得吃不下去。每天捉点小虫来喂喂,然后再检查盒子有没有破洞——以前养过的蝎子就这么跑了,然后被发现,然后被揍的。
想到母亲生气的脸,再考虑到自己是偷偷去围观小鸡崽的,如果被发现,大概还要被追究。不过,从国君往下,好像都希望小鸡崽能够身体健康,唔,卫希夷下了个决心:他们找不到诡蛛,我再偷偷拿去给他。不让大家发现,这样就不会被发现私藏毒物,然后被揍了。
怀着“等你们束手无策时,我将要悄悄做一件好事,不让你们知道”的隐秘快-感,偷笑两声,将盒子在柱子上系好,卫希夷拍掉手上的灰尘,钻了出来。
然后就呆掉了。
屠维微笑着立在木梯前,问她:“你又干嘛了?”
卫希夷不大怕她爹,许多事情,她爹是她的共犯。不过诡蛛——当时就是这个叛徒将自己捉给母亲打的——卫希夷咽咽口水,倒退了一步,冷不防一声“嘎!”将父女二人都吓了一跳。
【我去!哪里来的蠢鹅?!不不不,你来得真是时候!】
卫希夷灵光一闪,转身从柱子边上揪出了一只半大不大的、白还没全白的鹅出来:“我来找它的!”
屠维怀疑地看着女儿:“是吗?”
卫希夷嘴角一抽,坚定地道:“就是!”鹅在她的手里直扑腾,很快就要扎出来了,卫希夷大怒,手上极手力地捉着鹅,跟鹅较上了劲,孰料鹅一点也不怕她,扑腾着翅膀跟她打了起来。
屠维抱起了胳膊,看着小女儿终于遇上了对头,还笑着指点:“不管跟什么打,都要留神,要长记性,眼睛要尖一点儿,看它像是要啄你哪儿。知道它要啄你哪儿,你才好对付呀。打人和打鹅都是一样的道理。一定不要慌,安静下来,用心看,打架就那么几个路数!”
人类真是万物之灵长,小女孩儿对上半大的鹅,很快摸清了鹅的进攻路数,躲过了扁喙的追啄,将鹅扑倒,两只翅子都反剪了揪在手里。她自己头发也乱了,衣服也脏了,嘴里却开心地问:“服不服?”
屠维也十分开心,虽然只是打只鹅,也能看出女儿会用心思考,会总结经验。这才是得老天眷顾的战斗方式,比空有蛮力高明得多。伸手将女儿扛了起来,一耸一耸地往上扔,卫希夷也不害怕,也不怕雨淋着,还叫:“使劲儿扔高点儿!”
屠维抛着女儿,女儿抱着鹅,鹅“嘎嘎”地扑腾,一派快活的空气……让人想忽略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