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娇提着裙摆走到外室房门口,抬首看向那浓厚的好似被泼了一砚浓墨的天际,双眸微怔,不由自主的按住了自己缠着檀香珠子的手腕子。
“嘀嗒嘀嗒……”豆大的雨滴急簌簌的往下落,打在院中的青石板砖上,印出一圈又一圈的浑圆暗痕。
“王妃,落雨了,进屋吧……”秀锦缓步走到苏娇身侧,声音细细道。
“等一会儿……”苏娇呐呐的开口,微仰着细长脖颈,水渍杏眸看向那被迷蒙雨雾遮盖住的穿廊处,也不知在看些什么东西。
顺着苏娇的视线往那穿廊处看去,秀锦只看到了那一株被雨水打的歪斜了细长窄叶的芭蕉树和一层愈发浓厚起来的雨雾。
“快了……”苏娇双手扶住身侧的红木门框,声音细软。
秀锦不知苏娇的“快了”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这一落雨,那天际边浓墨般的压云反而散开了些许。
午时三刻,宫中出人,张贴皇榜,陛下驾崩,举国齐哀。
苏娇坐在寝殿门口,看着身侧的女婢在秀锦的指挥下忙忙碌碌的将身侧的红绫换成白绫。
不远处,夏生冒雨而来,他躬身伏跪在苏娇面前,伸手将掌心之中的璎珞项圈举到苏娇面前道:“王妃,完璧归赵。”
伸手拿起夏生手中的璎珞项圈,苏娇细细把玩片刻之后道:“这里头……藏着什么东西?”
听到苏娇的话,夏生一愣,然后低垂着脑袋声音低低道:“遗诏。”
未时一刻,雨歇,宫中再次传来消息,贤怀王涉嫌逼宫夺位,以下犯上,被敬怀王当殿诛之,并当堂指出其玩亵娈童,通敌叛国之罪。
西三所之中,苏娇放下手里刚刚喝完的安胎药,又抬首看了一眼那慢慢放晴的天际,水渍杏眸之中神色不明。
酉时三刻,宫中传召,敬怀王承运天命,奉先帝遗诏,尊立为储。
敬怀王府,青铜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谒拜。
戌时一刻,新帝下旨,太皇太后秽乱宫闱,剥其衔,迁出永寿宫。
戌时二刻,新帝传召,召敬怀王妃入宫听封。
经过一阵暴雨洗礼,天际霞光乍现,层层叠叠的漾出火云般的焰火,穿廊处的芭蕉叶碧绿如洗,青翠翠的缀着雨珠子。
亥时三刻,贤怀王府内殿走水,一应女眷皆奔走相逃,瑾侧妃身怀六甲毙于寝殿之内,一尸两命。
子时一刻,庆国公府抄府封门,剥其权,降为伯,人无恙。
子时三刻,国舅府国舅爷悬梁自尽,先皇后闻讯,一病不起,暴毙而亡。
大金历四年春,微寒,天晴。
巍峨耸立的大金宫殿之中,苏娇穿着一袭藕色宫装,跌跌撞撞的往御书房跑去,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一众宫婢,面上皆是一副焦色模样,生怕前头那娇软的小人儿不小心跌了个跟头,她们自个儿的命也跟着跌了。
“皇后娘娘……陛下正在里头议事……”新任职上来的太监站在御书房门口,拦住苏娇的去路,声音细缓道。
“走开……”苏娇一把推开面前的太监,提着裙摆便要往里头去。
“哎,皇后娘娘……”那太监不敢硬拦,正欲进去通报之际却是被身后穿着一袭绛紫官服的夏生给拽住了胳膊。
“不要脑袋了,皇后娘娘的路也敢拦?”夏生的面容一贯温和可亲,但是那说出的话却是让这太监不禁汗毛耸立。
“是,陛下吩咐不让外人打扰……”那太监战战兢兢的站在夏生面前,吓得连话都说不顺了。
“陛下说的是外人,皇后娘娘是内人,这怎么能一样呢……”夏生的手掌轻拍了一下那太监的肩膀,声音温和道。
“是,多谢夏大人教诲。”那太监伏跪于地,声音微颤道。
御书房内,金邑宴穿着一袭黄色滚边龙袍,正漫不经心的靠在身后的宝座之上与苏灏闲谈,眼尾一挑,便见一个娇软的身子直冲冲的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伸手一把搂住扑向自己的苏娇,金邑宴单手拎着人的后领子放到自己的大腿上,然后熟练的端起书案上的一盘栗子酥塞到苏娇的手里。
苏娇下意识的垂首捻起一块栗子酥放入口中,片刻之后才想起自己这么急匆匆跑来找这厮的原因,当下便气恼的将那盘自己搂在怀里的栗子酥给扔到了一旁,声音细糯的一把扯住身侧人的耳朵咬牙道:“你做的好事……”
“嗯?”伸手握住苏娇那捻在自己耳朵上的白嫩小手,金邑宴将其拉到嘴边轻吻了一口。
“呀……”一把抽出那被金邑宴握在掌心的手,苏娇扭头看了一眼站在那处低垂着脑袋不言语的苏灏,面色微红的挣扎着从金邑宴的身上爬下,但还未等她的身子站稳,金邑宴单手一捞,便又将苏娇给捞到了自己怀中,甚至得寸进尺的一口咬住了她那还沾着栗子酥碎屑的粉嫩唇瓣。
“唔……”嘴唇泛起一阵微麻的刺痛感,苏娇被迫仰着小脑袋,用力的蹬着小腿,那沾着细泥的宫鞋蹭在金邑宴的龙袍上,不一会儿就将那滑顺干净的龙袍给蹭出了一块褶皱脏污。
“大哥……在……”苏娇涨红着一张小脸用力的扭过小脑袋,小心翼翼的朝殿下看去,却只见刚才站立在那处的苏灏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手牵手站在那处一脸迷蒙神色的小萝卜头。
“咳……”轻咳一声,苏娇紧抓着金邑宴的宽袖,水渍杏眸轻漾,垂首看了一眼那正抓着手里的雪莲果吃的正欢的金萢与一脸面色平静的金熹畔,声音细糯道:“你们的秀锦姑姑呢?”
金萢啃着手里的雪莲果,吃的满脸都是,一双与苏娇如出一辙的杏眸上下忽眨着,似乎不是十分明白苏娇的话。
一旁的金熹畔放开牵着金萢的手,严肃着一张小脸道:“秀锦姑姑刚才与夏大人一道回府里头去了,说是云妹妹哭的厉害。”
“啊……”苏娇心虚的看了一眼金熹畔那双与金邑宴十分相似的黑眸,暗暗咽了咽口水道:“那,那你要不去看看你的云妹妹?”
“今日是菱妹妹的生辰,大姨母还等着儿臣去贺喜,待儿臣看过菱妹妹之后再去相看云妹妹。”金熹畔虽然只四岁,但是说话做事却是沉稳有度,滴水不漏,颇有太子之风。
但相较于金熹畔那与金邑宴颇为相似的性格特征,苏娇还是比较欢喜金萢,软软绵绵的总是让人忍不住的想将她抱在怀里不放。
苏娇呐呐的应了一声金熹畔,然后直接便将脑袋转向了一旁的金萢道:“安平,到母后这里来抱抱……”
金萢捏着手里的雪莲果,听到苏娇的话,刚刚迈了迈小短腿,一触到苏娇身后金邑宴那双漆黑暗沉的双眸,却是一下便止住了步子,然后怯生生的躲到金熹畔身后,奶声奶气道:“……怕……”
金熹畔与金萢相差两岁多,金萢那短乎乎的小身子往金熹畔身后一躲,便连个小影子都看不到了。
金萢话音刚落,御书房门口却是突兀出现一个挺拔身影,李缘身着暗色官服,踩着脚上的官靴躬身与座上金邑宴请安道:“翰林学士李缘,恭请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