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泉又认真看了那女子一眼,起身打招呼,她略有些拘谨,站起来说:“我是杜泉,是……是……”
“是银公馆二当家,日后大家有事就别来麻烦我这老家伙了,来找泉丫头,她年轻机灵。”老管家温和的替她帮腔。
众人笑起来,都奚落老管家想要偷懒,杜泉坐下后也跟着笑了笑,把腰直了起来。
那几人都客客气气和她打了招呼,其中那个叫黄颖的女子说:“医院旁侧有间理发店,我常去,杜姑娘改日得空可以过去,说我名字可以给你优惠不少。”
杜泉喝了一口红酒,脸正皱着,听到这话便笑着说:“谢谢,我一定去。”
黄颖眯着眼,手指在手臂上敲了敲,又说:“九爷也喜欢那儿。”
杜泉点点头,猜不透这话意思,便没有再接话,只是憨笑了几声。
这顿饭吃得还算不错,那几个人已经十分熟悉,你来我往说着些龙海市的奇闻趣事,桌子上楼月生口齿伶俐,语言幽默,把大家逗得直笑,席间其乐融融,笑声飘了出去,连周围鸟儿都十分稀罕,趴在窗口看热闹。
也不知银九一人在楼上做什么?
杜泉吃着东西偶尔会想起银九,吃得不甚开怀,楼月生倒是眼观六路,既要推杯换盏,又会不时给她夹一些,碗里一直是满满的。饭后那三人被陈璜和芒星送走,其他人都散了回院,杜泉抱着其他人给的礼物,被楼月生送回了院。
院子被翻新了,窗明几净,屋里的家具也都是订做的高级洋货,蕾丝窗帘,白漆立柜,雕花的真皮沙发,丝绸缎面的被褥,整个调子蓝绿为主,清新明亮。杜泉把东西都放到柜子里,受宠若惊地打量了一圈,笨嘴笨舌地谢道:“谢谢楼先生,这么好看的屋子,花不少钱吧。我一个人住这么好……多浪费。”
楼月生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笑道:“银氏养你,和养只小松鼠一样。安心住着,你好歹是咱们二当家,得体面些。日后若有喜欢的院子便告诉我,收拾妥当后再搬。”
“不用不用,这里很好,我住惯了。”她可真不想再麻烦人了。
楼月生点了只烟,从茶几上拿起报纸翻看。杜泉连忙去泡茶,正在放茶叶的候,她听到身后的楼月生问:“你可听过玲珑岛。”
“不曾。”杜泉捏着茶桶,摇摇头,猜测他是要说那日邪物的事。于是又多解释了一句:“我们那渔村被水匪侵扰,村民如今怕……是都搬走了。村里人不曾说起这名字,到龙海市后……便更没听过。是哪里呢?名字很好听。”
楼月生“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玲珑岛,受诅之岛,被逐之民,都是千百年前朝廷流放的罪大恶极之徒,皇朝更替,那里倒是与世隔绝,人们繁衍生息,竟还成了气候。银氏从不与他们来往,谁知,那里的人被诅咒,每隔十年便有村民在月圆夜身上长出鱼鳞,奇痒无比,穿肠烂肚。当地人称是水妖报复,毕竟当初鲛人灭族,这些人的祖辈没少出力。”
他放下报纸看过来,杜泉泡好茶坐过去,顺着话问:“所以,他们来……寻九爷治病。”
“是。每诊一回,便要他们进献三个童女,那日袭击你的只是其中一个。”
“所以,这里还关着其他……”
楼月生轻笑,“那是当然。”随后呼出一股浓烟,靠着沙发说:“他们的魂魄被禁地吞噬,就如同地缚灵,永世不得离开。除非禁制被破坏,除非银九和我们都死了,它们也就没了约束。”
他面色忽然凝重,弹了弹烟灰,说:“那时候妖邪四处流窜,人间如炼狱,你也不想看到这番景象吧。”
“是。”杜泉回了一声,抬头与楼月生对视,说:“禁地……坚不可催,定不会有事。”
楼月生闻言笑起来,坐直身子向她这边倾身,意味深长道:“这世上没有一处,是坚不可催的,人心亦不是,一旦动摇,就会从裂缝处崩裂。银九也会死,甚至比我们更容易死,太多人想要他的命,杜泉,你也要护他,知道吗?”
楼月生第一次这么郑重地喊她名字,杜泉心中震动,点点头应下来,说:“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好,记住你说过的话,若有违背,会遭天谴的。”他神情太过认真,杜泉也被感染,举起手指,竟像是宣誓效忠一般。
楼月生忽然揉了揉她的头顶,眼中有万千情绪最后都化作柔和。他笑着说:“你呀,定是个有后福的,生辰快乐。”
第三十八章
有没有后福杜泉不晓得,可她现在过得越发战战兢兢。她觉得自己苦日子过惯了,养出一副贱骨头,三间破屋她住得踏实,现在宫殿似得给她布置一新反倒不安。
总觉得,不太真实。
先前众人都排斥她试探她,那时她反倒活得浑身是劲儿,现在泽秋不打她,陈璜偶尔还和她说两句话,每个人似乎都比之前对她和善,她反倒竖起了浑身的刺,总觉得眼前美好即将消散。
许是看她有些疲倦,开始心不在焉。楼月生便起身告辞,走时还特地嘱咐:“今日是你生辰,不必干活了。看看这些礼物喜不喜欢,对了,银九有台留声机不要了,我放到你屋子里,闲暇时听听,音乐是生活最美的一面,享受吧孩子。”
“谢谢您,楼先生,在这里一直受您照顾。”
“你是个好姑娘,大家都会喜欢你,不用太在意。”他说罢拧熄烟头就走了。
原先木门被卸下换了大红铁门,他那一身雪白走出去就好像红梅林里的雪团子,掉进去就没了影子。
“吱呀”门被关上,杜泉盯着门板看了看,回到屋里打开那留声机。
是西洋的钢琴曲子,她听韦清玄弹过,只是说不上名字,她有限的词藻也很难修饰这种声音,只觉得这悠长的曲子起起伏伏,像是站在了水上跳舞,时而有清风,时而有海浪,像是走出了这樊笼。
她打开那些包着的盒子,有旗袍项链,香水,应该是泽秋和牡丹给的。那位黄颖送的是一盒子口红,包装精美,颜色鲜艳,杜泉拧开看了看又放回去。或许是她疑心过重,反正这些东西……她轻易是不准备用的,怕有毒。
楼月生最阔气,包了个大红包,足足一百大洋。老管家给了她一瓶药丸,说是吃了解百毒。陈璜倒是稀奇,竟包着一柄短刀,刀身细窄秀气,纹饰古朴,刀刃十分锋利,长度正好别在腰间,像只笛子。
她把其他东西都收好,想了想把之前的匕首绑在腿上,又把短刀别在了后腰上,虽有些硌得慌,但用来防身最好。
音乐催眠似的响着,她散了头发躺在沙发上。
柔软的垫子,带有香水味的花瓶,阳光撒进来,一室金黄。
她眯眼看着这些好东西,逐渐打起了瞌睡。
睡梦中她进入一片花田,沿着一条小径走了很久,姹紫嫣红开遍田野,她心都跟着欢愉起来,风十分柔软,抚摸着她的脸,穿过她的发丝,像阿婆的手指。她很放松,俯身抚摸着可爱的花朵,沾了一手香。她放在鼻子上轻嗅,很好闻,茉莉花的味道,这是……这是牡丹身上的香。
“咔嚓”锋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猛地睁开眼,就对上镜子里自己的眼睛,锐利而戒备,像是一只小兽。
“你可不要乱动,否则我可能会剪断你的脖子。”
杜泉视线上移,看到站在她身后,手上拿着剪刀正给她剪发的牡丹。这女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不但潜入她屋子,还把她搬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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