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光阴似箭,回忆从前,竟恍如隔世呀。
周仁霖唏嘘感慨,宽袍缓带,颇似淡泊学者,走着走着,他习惯性绕到国子监告示墙,兴致勃勃,观赏最新的优秀学子文章。
啧,辞藻华丽,言之无物。周仁霖不赞同地摇头,移步,看下一篇;唔,言之有物,但笔锋太过锐利,失之圆滑,此乃官场大忌。周仁霖又摇摇头,再移步。
上了年纪的读书人,尤其科举入仕的,多少有些好为人师的毛病。
周仁霖逐篇鉴赏,均默默点评几句,乐在其中。
直到他在末尾角落发现容佑棠的文章。
啊!!
这、这个——
周仁霖如遭雷击,双目圆睁,瞪大眼睛看最后一篇。
他尚未细看文章内容,触动内心的,是容佑棠的字迹。
一个人的字迹,不管如何勤学苦练、精益求精、乃至成为书法大家,他永远还是他,执笔姿势、横竖撇捺钩、落笔走笔停顿回锋,时日稍长,即可形成个人固有的书写习惯,或称风格,某些特征一辈子改不了。
容佑棠的书法启蒙老师是容怀瑾。在母亲手把手的教导下,他一练就是七八年,导致字迹总带些许女性娟秀,哪怕后来由庆王手把手地教,也改不过来。
而容怀瑾的字迹,周仁霖再熟悉不过,了解至深,哪怕闭着眼睛都能模仿,且惟妙惟肖。
书法,是他生平最得意的本领之一。
周仁霖嘴唇哆嗦,两眼发直,盯紧容佑棠文章,不顾仪态风度,踮脚,整个人趴在告示墙上。
他完全没心思品评文章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拿出浑身本事研究推敲——
直到看见落款“容佑棠”三字。
棠。容怀瑾当年冲动私奔,悔恨终生,时刻想家、思念亲人,她少女时的闺房廊下,栽种一丛月季、几株海棠,故请求嵌入爱子名中,而周仁霖自知愧对,遂为庶子取名“明棠”。
周仁霖记得非常清楚:
约莫在明棠七八岁的一个清晨,他借考校孩子功课的理由,去探望容怀瑾母子,发现庶子的字迹总是不够舒展雄健,就连“周明棠”三字,也写得女里女气。于是,他拿出父亲威严,厉声斥责,亲自教导,然而,那“棠”字始终纠正不了,他后来发怒,拿竹板狠打其手心,把孩子打得哇哇大哭……
一晃十年,容佑棠至今提笔写“棠”时,仍带有幼年某些特征。
“明棠,你还活着?”周仁霖哽咽,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欣喜若狂,这瞬间,他觉得人生豁然开朗!
明棠还活着,那瑾娘也一定还活着吧?我知道,我就知道,她一定是心里怨恨,才带着儿子避而不见,故意躲起来了!
所以,我周仁霖并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我没有对不起恩师一家!当年暗派杀手的是杨若芳,我根本不知情……就算知情,我也拦不住那疯女人,平南侯位高权重,一贯看不起人,我能有什么办法?
对,就是这样!
我何其无辜?白白背负骂名这么多年!
瑾娘母子并没有死,她好狠的心,把明棠改名叫、叫容佑棠了?哎,连姓也不随我,随她自己,真不像话,太胡闹了。